纪念辛亥革命中一位被遗忘的“寒儒”将军徐绍桢
去年,我于辛亥革命百年纪念QQ群里结识了一位民革网友徐学铭同志——58岁的北京舞蹈学院教师。随着交流次数的增加,友谊不断地加深,思想与情感的距离也得到靠近。在一次网谈中,他极具深情地“讲”述了鲜为我们所知晓的其曾祖——民国开国元勋徐绍桢将军及其清廉家风的历史往事,其后,我们又对此进行了几次的交流。在这个辛亥革命百年纪念的年份里,本人特将有关聊及徐绍桢将军的内容进行一番整理,以供各位分享和纪念:
1936年9月13日,近代中国历史上一位极重要的民国元老于上海病逝,享年76岁。这位清寒的老人在临终之前,曾以日记的形式留下遗嘱,言“以余家之寒,余死必不能成殓,甚望吾之诸子成吾之志,以薄葬了事,藁葬(草草埋葬)亦无不可。万万不宜乞怜于人,以死父易薄仪也!”这位老人就是中华民国开国元勋、网友曾祖“寒儒将军”徐绍桢。
1861年,徐绍桢出生在广东省番禺县一个书香门第。自小深受孔孟儒家文化浸染,刻苦勤学,光绪二十年(即1894年),中光绪甲午科广东乡试举人。后成为广西藩署幕僚,也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。此后,他历任福建武备学堂总办、江西常备军统领、广东全省营务处总办、苏淞镇总兵和江北提督。光绪二十八年(即1902年),清政府在全国编练新军,他被派到日本考察军事。两年后,调任两江总督衙门兵备处总办,负责编练新军。征兵制就是当时他首先提出来的。光绪三十一年(即1905年),新军第九镇成立,他就成了第九镇统制。
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后,有革命党人来南京策动新军起义,第九镇革命官兵渐露起义苗头。清廷对徐绍桢等人严加防范,只发给新军每个士兵5颗子弹,并调集旧军群聚南京,时不时向新军挑衅。徐绍桢委曲求全,以“打秋操”为名,于10月30日率军出防南京65公里的秣陵关,一边等待时机,一边分遣干员赴各地联络。而此时,城外旧军已将新军包围,并把炮口对准了秣陵关。11月4日,两名满族军官怀里藏着枪求见徐绍桢,企图行刺。他忍无可忍,率部投向革命军,响应武昌起义,并与湖北军政府侦察员苏良斌联合攻打南京。由于缺少弹药,后援不济,于拂晓趁雾撤退。
新军初战失利,徐绍桢率军向镇江退却,继续策划进攻南京。他组织成立江浙联军,并被推举为总司令。当时,汉口、汉阳两地相继为清军攻陷,武汉三镇岌岌可危,若不能及时攻克南京,辛亥革命即将面临流产。此时,徐绍桢亲率新军在南京与清军奋战了七天七夜,最终在12月2日攻克南京。这一重大胜利,使长江以南全部为革命军所有,稳定了汉口、汉阳失守后的战局,为南北统一奠定基础。随后,徐绍桢迎接孙中山回国,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,辛亥革命圆满成功。巧合的是,大明朝开国元勋中山王徐达正是徐绍桢祖先,徐绍桢是徐达的第十四世孙。500多年前,徐达攻克南京,成就了大明朝,而500多年后,作为徐达的后人,徐绍桢再一次攻克南京,成就了中华民国?!?nbsp;
孙中山高度赞扬南京一役使“革命大局,因以一振”,并亲誉徐绍桢为“中华民国开国元勋”。从此,徐绍桢一直追随中山先生,成为革命核心人物,不离其左右。当年孙中山临终前,在他的病床前只有为数不多的亲人和亲信,除了宋庆龄、孙科和他身边的卫士长,亲信中排头一个的就是徐绍桢。
徐绍桢将军律己极严、克已奉公、临财不苟,一生从没拿过不属于自己的一分钱。他说:“正人必先正已,克已更需从严!对财,则自问平生,已是克去矣!”
早年在广西平南县做幕僚时,曾有县衙司账官(旧时负责财务工作的人)拿纹银百两来见徐绍桢,说:“县城某商,新开当店,此钱是该商特意赠给您的。”徐绍桢正色道:“当店开张,与我何干,岂能受之!”执意不取。司账官再三劝解:“县太爷也收了银子,数量比您多十倍,您如果不接受,我怎么回复此商?”徐绍桢说:“那我不管,我就是不收!”司账官无可奈何,回报县令。县令亲自到徐绍桢房内,笑问:“吾已受矣,汝何不受?”徐绍桢说:“我不能与令公相比。令公为民治事,且有保卫此商之责,受之宜也。我为令公办事,无受礼之理,誓不敢受!”县令自觉惭愧,面带愠色,无言而去。
1911年攻克南京后,孙中山任命徐绍桢为南京卫戍总督,并在南北议和后,以八厘公债100万元巨款以酬其功。此款虽为孙中山代表国民政府所与,但徐绍桢依旧不受:他提议拿出1万元来,用以遣散沈佩贞等人的“女子北伐队”,又以2万元转与于右任主办的《民立报》报社,补充该报经费,其余97万元一概缴还归公。孙中山曾说:“你可以留着这钱搞政治?!彼赜Φ溃骸坝星嗽跄芨锩??我既随您革命,自不能有钱?!被菇约耗暇┑淖≌簿韪?,以清廉自励。
1912年冬,徐绍桢在北京任高级顾问时,全家竟以烤红薯度日,有时竟连早饭都免了。北京上海报纸登载:“徐老家况肖然,甚于寒儒?!币虼司?、沪社会各界共赠与“寒儒将军”之雅号。
1922年底,孙中山电召徐绍桢到广东参加护法,他毅然南下。第二年夏天,徐绍桢夫人致函给他,谈及家庭经济困难,二子辍学等事,他回复道:“夫人经此次之劫,无寸丝尺布之存。时值盛夏,仅穿一烂袖衫出走,无衣无褐,何以卒岁。我自思之,仕宦数十年,乃使糟糠之妻,垂老之年,饥寒交迫如此……为今之计,只有将余书籍尽卖……以供目前糊口。且捱一二年,看我死不死,再作道理。”此信写得情真意切,叫人揪心。徐绍桢为官数十载,统管粮饷军需无数,却一尘不染。
徐绍桢隐退后住在上海,几个老部下前去探望,他很高兴,就在式式轩请他们吃饭。赴宴前,他把随从叫来耳语了好半天。酒足饭饱,侍者送上账单,徐绍桢盯着账单,满脸惊愕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大家赶紧抢着付账。事后才知道,为了请这顿饭,他用自己御寒的唯一一件老羊皮袄当了8块大洋,但这一顿饭竟吃掉了13块8角,当了皮袄也付不起。
徐绍桢还可说是当世鸿儒,能文善诗,一生酷爱藏书读书,学识宏通,著述巨富,于天文、历法、算学、音韵、考古、版本、历史、经学、诗文等方面均有著作问世。
他的生活极规律,每天“五鼓即起,习以为常,日必有记,终身行之未尝间断。”无论为幕为宦,一直笔耕不辍。1930年,他完成《说文部首述义》,使很多千百年来“异说纷纭,莫衷一是”的学术问题迎刃而解。1932年,又出版了其长期研究成果《学寿堂诗说》,虽然像前人研究《诗经》一样去解释字义,但以探索诗旨为主,别开生面,为《诗经》研究作出了较大的贡献。徐绍桢晚年多次中风,腿脚麻木不灵,年老体衰,但他克服种种不便,以超常毅力坚持撰写诗文、日记,潜心著述,成果丰硕。
徐绍桢很喜欢书,不管条件多么艰苦,一直不放弃,但天不遂人愿,他历经艰辛所藏的书却总逃不过劫难。辛亥革命前,他在南京后湖的藏书已达20多万卷,可惜被张勋一把火烧得无片纸只字留存。民国后,他在北京期间经常光顾琉璃厂等地,所藏渐丰。1917年7月张勋复辟,徐绍桢为避难而仓皇奔走日本,临行前将所藏书籍寄存天津。同年9月,天津发生大水灾,其所存书籍又荡然无存。对此,他不由得感慨:“吾生固薄福,造物亦太忌。一火与一水,既济究何意?!贝撕?,徐绍桢只得重新开始收藏,1922年6月陈炯明发动兵变,抄没其家产,他的藏书再遭劫难?!巴砟辏谰杉岢终庖皇群?,虽然清贫,却专门建了学寿堂用来藏书?!?nbsp;
《左传》言人有三不朽:“太上有立德,其次有立功,再其次有立言,虽久不废,此之谓不朽?!惫磐窭矗娜肆⒌铝⒀砸锥⒐δ?,武人立功易而立德立言难,三者兼具者更是凤毛麟角,但徐绍桢却一身三立,可谓名副其实的“寒儒将军”。